蓮之歌
護理學系系友 雨形
蓮，十年了…
自從妳離去後，已經十年了，妳卻未曾入夢來。不知在妳的夢中是否會有我呢？環視家中的擺設，一如當時妳還在的模樣。恍惚間，妳似乎還在我身旁。
妳離開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
孩子們在國外唸書，妳要離開的前幾天，依舊不想要讓孩子們來到妳的身邊。妳說，妳要留下最美的記憶給孩子們。家中的經濟擔子在我身上，不能一整天陪在妳身旁，只能請阿姨代替我照顧妳。看著妳原本嫩紅的臉龐，此刻一天一天像是將要凋零的葉，漸漸地染上黃黑色。
這麼久了，我卻還是忘不了妳離開的那一天…
下班後匆忙地趕到醫院，醫師跟我說：「要有心理準備。」要我和妳討論急救與否的事情。這是多麼難以啟齒的一件事啊！真希望妳可以一直活著，但又不希望妳如此的痛苦。這豈不是在為難我嗎？我心煎熬，在烈焰及寒冰中擺盪千百回。憶及妳與我相識相親，爾後结為夫妻，在上帝和親友的面前，我們曾互許要一輩子相扶相守。如今，妳卻要比我先走一步。我們都還沒能一起含飴弄孫啊！ 面對生死離別的這一刻，有什麼話語可以表述我的哀傷之痛呢？蓮，妳說啊，我該怎麼辦呢？
走進病房裡，聽到正在撥放的天韻詩歌專輯。妳說妳最喜歡眼光這首歌－上帝的眼光。沉溺在哀傷中的我，在這一時刻卻無法意會妳話中的涵義；心中只有掙扎著，要如何跟你說那壞消息。此時友人恰好進到房裡，關切地詢問妳我近況，離去前還和我們一同禱告。禱告之間，心中有了不同的意念。是啊，這事也不全然沒有盼望啊，我可以請教會的弟兄姊妹幫忙！友人幫忙聯繫教會牧者，這天晚上，許多教會弟兄姊妹來到醫院為我們禱告，我的心也得到上帝同在的安慰。但是，我仍是擋不住心裡的哀傷，渴求上帝是否可以施神蹟醫治妳，可以多些時間給我們倆…
教會牧者和弟兄姊妹離去後，我鼓起微渺的勇氣，開始和妳討論攸關急救的事。之後，我抖動的手，總算簽下了不急救同意書，拖著蹣跚的步伐，走出病房門口，去到醫務室，看見幾位一直照顧妳的護理人員，我把同意書交給了她們，然後，靜默無言地回到病房陪妳。
陽光從病房的窗戶逐漸推移，暗了又亮，亮了又暗。簽署同意書後，妳的意識日漸昏睡，醒來的時間越來越少，連我來的時候，妳雖然強打精神，終究敵不過身體的疲憊。最後，我再也看不到妳清澈的雙眼，也聽不到妳呼喚我的聲音。一位護理人員神色緊張的提醒我：「家裡還有其他人還沒來看阿姨嗎？小朋友們會來嗎？」我，照著妳的心願，雖然心有不忍，終究沒有讓遠在美國的寶貝們知道，不讓他們中斷課業回國探望妳，更讓他們的心中能夠永遠保留著妳最美的微笑臉龐，而不是妳黃黑憔悴的病容，因為這是妳的願望。
妳沉睡的時刻，卻是我最煎熬的時刻。偶爾一聲呻吟、皺眉神情，讓我心情焦急地找來醫護人員，為妳施打止痛針。我知道妳最勇敢，最能忍痛，但是我還是捨不得讓妳疼痛。沖洗管子時妳會疼痛，卻從未因此拒絕繼續沖洗管子，一絲一毫的機會，妳總是不會放棄治療疾病。面對急救藥物時，妳卻拒絕了，希望一切順其自然，順其自然…
最終妳還是走了。這最後一程，走的既輕又重。不帶遺憾，輕輕揮手道再見，來日天堂再相會。心滿是不捨，似有珍貴的寶物重重落地，肩頭頓垂，再見之期卻仍遙遠。我會好好照顧我們的寶貝，直到成家立業…放心地去吧。
那是最後一次踏進，那間我們多年進進出出的病房，為我們的奮戰旅程做個結束。看著熟悉的醫護人員，那天一邊聽著眼光，一邊討論不急救的情景，竟然突然顯現眼前，也想起了你說要去上帝爸爸那裏當天使的那段話。我跟護理人員說：「她從以前就很調皮，常笑說改天我們去玩捉迷藏，她要躲到上帝爸爸那兒當天使，這樣我就找不到她啦，這一次說不定也是在跟我們開玩笑呢。」似是尷尬，似是了然於胸，語後大家靜默不語，靜靜點頭示意後向我道聲珍重，我終於可以離開這令我五味雜陳的地方。希望永遠不會再踏入。
蓮，看妳求生意志堅強地和死神爭著最後一口氣，看到儀器上的生命數值一個接著一個測量不到，妳仍是努力的呼吸著。腫脹的雙眼讓妳看不到我，昏迷的意識讓妳無法和我說話；但是護理人員告訴我，妳還是聽得到我說話。所以我在妳身旁，仍是不放棄跟妳說話：「妳和我玩捉迷藏，要乖乖到上帝爸爸那裡當天使， 但是…不要讓我找不到妳啊，蓮」…
後記：這是真實的故事，至今令我銘記在心，很久以前想將這樣的心情記錄下來，只是不知該如何下筆，當時不能深刻同理，至今還是不行。蓮之歌，即便無法表述當事者萬分之一的心境，希望能藉此傳達百分之百的祝福和紀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