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早楓城雪泥鴻爪（一）
醫學院退休職員 西礁子
前言
話說筆者在楓城服務只有22個年頭的日子（自民國75年2月至97年1月），但與楓城結緣得很早，是在半個世紀前的古早年代，約在民國46年春天。如此回想起來才真的有點意思，不然也不會提起筆來說三道四，因為總覺得如不趁著還能執筆的這個時辰趕緊振筆疾書，把楓城過往某些多釆多姿的地方述說出來給大家聽聽，有些可能是挺有趣的，千萬不要成了塵封的憾事，為歷史滾滾洪流淹沒，年代久遠了甚至被遺忘。
梁任公在給子女的家書中曾坦白真誠地說：他的生活十分注意、重視有興趣的事情，如果把「興趣」從他身上抽離，梁啟超剩下的幾乎是等於零。他向兒子梁思誠說：固然我們都要學習專業的事情，但太過專業會讓生活太單純、單調、平淡，這樣的生活會讓人感到厭煩，生活感到厭煩是一種惡灵。
我們一生不要讓這種惡灵入侵，不然這種惡灵會無聲無息地摧毀人的心灵，十分可怕。又說他雖然沒有習得特別的專業，但是可以一生一世不厭不倦的努力去學習，覺得生活是快樂的。所以，筆者才願不厭其煩按捺住心頭些許傷痛，搜盡枯腸，將楓城有趣的陳年往事一一道來，博君一粲。
一、初覩楓城大禮堂（四O年代風華）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民國46年春天，筆者尚是個初中二年級的小蘿蔔頭，因在班上學業成績算是排前頭的，被選為學生代表參加教育部舉辦的優秀僑生茶會。茶會的地點就在臺大醫學院的大禮堂，出席茶會的有大、中學優秀學生代表，約兩百餘人。記得還有來自美國到訪的外國嘉賓上台演講，有現場翻譯，蠻有趣的。
大禮堂裝飾佈置得十分典雅大方，莊嚴肅穆，有濃厚的學府氣息，雖然國旗以及國父遺像遺囑高掛，整體的觀感還是有著相當豐富的西方古典藝術色彩，處處顯露出古色古香，牆面上方有優美線條圖案的浮塑，凸顯沈穩莊重的藝文意象，處於如此與一般傳統迴然不同情景的空間，卻是感受到高等學府高尚教育的氛圍，彷彿是闖進一個書香氤氳優雅的國度。
大禮堂的座椅全是用上好木料製作，是日據時期用臺灣特有高級檜木帶有些許香氣的那種，約有數百個座位，印象中還有二樓好些排座椅，設計得寬敞舒適，全部是深咖啡帶著沈重稍黑的顏色，細看尚沈隱著美麗明晰的木紋，顯得高雅大方。若純在印象中來作比較，是應該比當時臺北市中山堂以及後來陽明山中山樓大會堂的座位還要高級美觀得多。而且椅子整體結構在各方面都厚重堅固耐用、紮實，予人一種非常良好的印象，坐在座椅上自自然然精氣神爽，能夠凝神聚氣用心聽講。美中不足的地方是折叠式的活動木桌面，多少會有木板碰撞的聲音，其實真正可惜的是大禮堂如今只剩得當時的舞台水泥平台部分（大禮堂是在醫學院60年代整建時拆除），而今已經樓去人空，那些美好的座椅隨著煙飛灰滅，不知流落在何方！面對那面應該是刻劃著那些歷史遺痕猶留存著許多啟人幽思的舞台後面後台牆面，那一片斷垣殘壁，有時總覺得與中東耶路撒冷那一面世界知名的哭牆差可比擬，雖然大小相差很多，卻足教吾人心頭還是會有些兒隱隱約約的慟痛。
二、再訪楓城（五O年代風華）典型宿昔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民國50年秋天，筆者有幸是臺大新鮮人，某日傍晚室友農推系吳同學拉著我往楓城跑，說是醫大禮堂有部好電影「紅與黑」在放映。這部電影後來遲至60年代中期筆者在課外組主辦康樂業務時始得在校總區獲准放映，比醫學院晚了許多年，大概是由於50年代校總區當時影片審查觀念的問題，而醫學院乃因訓導分處當時可說無為而治，學子們算是走運的了。某校有次放映伊麗沙白泰勒的經典名片（青樓艷妓），被教育部訓委會知道了，還特別去文糾正，鬧了笑話。當時的教育政策是負面的教材絕對不可上枱面，主管、官署的老學究那裡懂得以新時代新觀念去研究電影，捧著傳統忠孝節義為圭臬，審查的觀念只是顧名思義，想當然耳，一看片名「青樓艷妓」就已經不寒而慄，被嚇得魂飛九霄，怒從心起，那顧得活在廿世紀，思想卻尚在上古時代延續，更是那裡知道負面教材入木三分的迴音，可以如雷貫耳終生難忘。結果是外行領導內行，教人欲哭無淚，真的至今猶令人無名火起餘燼未熄。
話分兩頭，那時筆者與吳同學到了醫學院大禮堂，只見人山人海，走廊、走道梯階全都是聞風而來的影迷，好不容易在二樓後排座位後頭，在人叢中站在小板橙上看了兩個多鐘頭，也首次多少感受到歐洲舊時封建社會貴族男女愛情觀念寫實的洗禮，覺得看電影與看書截然不同，電影是可以在很短時間很快地得到某些社會文化聚焦深刻的印象。筆者在校總區及醫學院主辦康樂活動輔導業務多年，深覺得學校可以透過課外活動電影欣賞引導學生對社會各個層面有多方面初步的了解，從電影的虛擬實境中嘗試體會社會的生活情景與環境，無論是正面的題材或是負面教育的材料，讓大學生廣泛的去接觸，揣摩思考、判斷，在尚未正式踏入未來的花花大千世界之前就已經奠定了良好的心理建設，健全的基礎，甚或可以問卷探索作為心理輔導的材料，如此的學校教育才能成為未來社會教育堅固的磐石，與家庭教育自然會發生相輔相成的良好效應教化的功能。筆者曾在圓形教室舉辦週末電影欣賞會，觀眾踴躍，後來男二舍在地下室建造電影包廂，效果更佳，是生促會提供。
還有的是當時覺得醫大禮堂的建築相當古典美觀、堅固耐用，雖然略顯陳舊，大概是欠缺適當的維修與保養，大致來講在臺大校園眾多建築中是有其十分特殊古典歐式的風格，別說是東方國家，就算是西方國家屬於歐系文化國度的，要有像醫大禮堂模仿歌德式那樣子有模有樣的大型建物規模，至今尚難得一見，就算是起造者的本土東瀛之島也未嘗有如此典雅美侖美奐的建築物。可見營造者是實在有夠認真的下了一番巧思，並且投入相當多的心血去吸取國際建築的經驗與觀念來研究設計，盡量融合了東西方文明的精華結晶，是特別要把這棟建築提昇成為一個具有超乎政治歷史情結的藝術文化象徵。因為藝術文化是可以跨越國界、領域、民族感情及傳統文化制約的，可以煢煢卓立於世，流傳千古。音樂、詩歌、文學作品、美術、繪畫、建築等等莫不如此。
昔者有云：大者能容，海納河川。項羽西楚霸王攻進關中後，肆意大火焚燒阿房宮三月，把秦始皇處心積慮耗盡人力、物力，精心建造的豪華宮殿、瓊樓玉宇、美麗的亭台樓閣、富麗堂皇的建築物通通付之一炬，悉數毀壞殆盡，一掃而空，就已經注定了自己一生難成大氣候的命運。
有清時，有句有名的諺語：「宰相有權能割地，孤臣無力可回天」。何止是道盡李鴻章在裡外強權威迫，暴力欺凌之下屈辱的簽訂馬關條約時滿腹辛酸委曲求全內心的苦痛，以及沈淪於落魄江湖有時盡百般無奈的哀傷情境無法自拔。如今後人憑弔前朝舊事，仍然是滿懷國恥的悲愴、憂傷與落寞，卻只能希望企盼有那麼的一天，真的能雨過天青現彩虹，終歸是可以等得到雲開見月明的歷史時刻。或者是有時尚可偶然前去看看那醫學人文館裡裡外外特殊的風貌以及館後那面斷垣殘壁（大禮堂舞台的後牆）亦可稍為能領略感受一二古早楓城歷史陳跡的啟示，以撫慰那被殘暴愚劣勢力創傷的心灵（附註）。
另外前學務分處主任、牙醫學系
還有，偶然到楓城經過基醫大樓二樓教室迴廊的牆壁看到綠野社篆刻組集體創作，頗有藝術風格的那幅「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赤壁懷古長幅傑作，仍然會忽然間勾起胸中無限感慨，激起些有如驚濤裂岸的浪花百感交集，豈止是捲起千堆雪。記起一首大家都喜歡的千古吟唱頗為貼切：「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在在令人迴腸盪氣。
筆者是在民國60年春二月以校友身份第一個返校在校總區學生活動中心任輔導員，當時學生代聯會主席恰巧是現今知名的外交官李大維（政治系），非常有政治頭腦，吾人彼此相處和好融洽，中午時候經常在學生活動中心二樓代聯會辦公室前中庭憑欄居高臨下觀魚，一樓是交誼廳，中庭是魚池假山，養著錦鯉魚。或是笑談校事、國事、天下事。雖然習相遠而年相近，十分容易談得來。上月北美校友返校的餐會在兄弟飯店14樓，經主辦者費心安排與其會面，40年不見尚能依稀相認惺惺相惜。他長年在歐美為國效勞，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
話說那一年，民國60年6月代聯會改選後由醫學系二年級王復蘇當選主席，料想不到的是這件事情可以使我後來在醫學院服務的事務與其聯繫。王復蘇因在醫學院上課又要在校總區處理代聯會的事情，往來勞頓，有次為參加保釣遊行，學生活動中心輔導員室就成了王復蘇最佳復元之所在，甚至遊行須穿白上衣也是在應急之下由筆者臨時脫下提供，幸好那時余之體態尚輕，他瘦瘦的尚可將就著穿了。吾人本著救國團以服務代替領導的精神號召，當時輔導的工作還能順利推行，一年下來與王復蘇也私底下建立了良好的關係，雖然那個時候學生時常與學校站在對立面，公事公辦彼此都難以馬虎，但好得法外不離人情。事過境遷，在80年代初期偶知王復蘇在新竹省立醫院任院長，筆者正好因辦醫學院學生事務研討會路經新竹，把著兩輛遊覽車人馬，其中不乏是王復蘇的師長輩，衝著以往與王復蘇小小的交情，特別事前去電關照，要他親自接待老師參觀訪問。他則非常感謝我提供機會來感謝師恩，雖則約20年未見，彼此相見甚為歡懷，說說這算不算是無心插柳的好寫照呢。
附註：有關此篇醫學院大禮堂見聞部份，記得在多年前蕭裕源教授擔任「楓城新聞與評論」總編輯時即曾邀筆者為文撰述，惟以當時公務繁冗，一時難以凝聚零零散散的浮光掠影。然退休以後尚有如此印象，既而如今在生活園地開筆順道一提古早楓城往事，以彌補前時疏懶，並謹向蕭教授致上無任歉意。
＜楓城故事多，欲知後事，請看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