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陽．夢土記

生理學研究所 林世青

 

很難想像，僅隔著一座雪山山脈，即可從喧囂的臺北城，飛躍至另一處相異的時空。沒有都市的擾嚷，文明的羈絆，內心窒息已久的靈魂終能掙脫束縛，自由呼吸。

不敢相信，只要穿越剪票口，就可目賭超乎想像的綠，只需邁開步伐，踏入這片淨土，便可奔向自然之母的懷中，體驗美，一段不尋常的邂逅。

風的前奏曲，在期待的思緒中漸漸響起。

一段共有的記憶，在第一道曙光灑落時悄悄展開－這是蘭陽，一片使心靈昇華的夢土，真是久違了。雪山山脈與中央山脈，無聲靠攏，形成優美的角度，好似父親堅實的臂膀，保護著愛子；而蘭陽溪貼伏著稜線與稜線之間的幽谷，緩緩流向海洋，如同母親，溫柔呵護著每寸土地。依山偎水的蘭陽平原，甦醒在晨曦的沐浴中，感受海上那屹立玄武身後的耀眼，觀望那伴隨朝陽燃起的意念與希望－破曉而出。陽光大方灑落，在蓊鬱的林間穿梭，喚醒更多擁有羽翼的生命，再度滿載著對自然的歌詠禮讚，在天空中翱翔。但喚醒夢中人的，卻是大自然的天籟；那滿溢活力與希望的純粹旋律，不需媒介即可直抵心頭，在靈魂的最深處造成波瀾般的感動。此時，內心的羽翼早已昂然挺立，進而展翅高飛，奔向彼方，尋找比蒼穹更廣闊的理想。無拘無束的創造力及想像力，只有在那片屬於自己的天空才尋得著吧！

無形的音符跳動著，每一小節都包含了想飛的渴望。然而，這僅僅是屬於蘭陽的第一樂章。

夜，創造了蘭陽的另一個二分之一。穹蒼中斑斕的星空與月色輝映，交織出描繪蘭陽之夜的第二樂章。已等候多時的寂靜，醞釀著，在無盡的夜色中舒展開來，夾雜著似有若無的涼意，外加輕掠耳際的微風應和；即使羈旅在外，也會因緬懷此蘭陽夜景，而喚起心中淡淡的鄉愁。徜徉在這片遺世獨立的星空下，仰望明月星辰，遙想睡夢中仍默默守護樂土的玄武，激盪出一種幸福、一種昇華，隨著夜風瀰漫在靜謐的星夜裡。沉澱心靈，欣賞永恆的小夜曲，細細品味每段令人心醉的旋律。數著星圖上的燦爛永恆，倦了就闔上眼眸，傾聽玄武吟唱的，柔美的搖籃曲，沉沉睡在幸福裡。

夜深了，對夢土的眷戀也更深了。

有一種情愫，不受時空拘束而浮現在異鄉遊子的心中，形成無可磨滅的刻痕。它不會因時光流逝而沖淡，反而越來越濃，宛如小口啜飲的黑咖啡。眾多遊子的鄉愁時常凝聚成苦雨，降臨這片淨土，使原如止水的心泛起陣陣漣漪。每一滴潤澤，均蘊藏著無限的思念，期望能抵達特定的歸宿，連接起二顆晝夜思念的心靈，輕訴對彼此的無盡思念。晦暗的天空，彷彿上天的嘆息。的確，命運的驟變，可能誰都無法掌握。海上玄武默默無語，不知是否也在等待彼端的另一半？

列車的轟隆聲在死寂的車站中迴響，緩緩哼出告別之曲。玄武轉頭注視漸行漸遠的、列車中的遊子。牠的視線目不轉睛地遠望消失在山後的地平線，眼神沒有怨恨，反而充滿迷惘。眾多迷途的思念在空氣中徘徊，瀰漫在雨中，和雨水匯聚成河川，進而主動奔向大海，揉合成苦澀的鹹味。不為別的，只盼望能被大海接納、沖淡，消逝在波浪與波浪之間，卻只是徒然空想。

隧道內的車潮連綿不斷，在夜色中劃出金色弧線，吸引玄武的視線停留。在守護蘭陽的兩座山脈均被征服後，父親的臂膀再也擋不住心意已決的遊子，無數太過年輕的心，駕著車，掙脫雪山的束縛離去，前往未知之地，篤信未來就在那裡。玄武更沉默了，目賭金色的龍在山間穿梭，飛往北方。牠無力挽留，只期盼年輕的心蒼老後，仍記得蘭陽這片歸屬。

第三樂章，帶有淡淡的不捨與哀傷。

日漸滋長的鄉愁，即使再怎麼難以捉摸，總有一天仍會化作苦雨，在天際游走，盼能在蘭陽這片土地上再度躊躇。

如果有一天，生命走到了盡頭，還能留下什麼？如果來不及在結束前回頭顧盼，只願能在抵達另一個世界之後，還能隨著風，回到心靈昇華的夢土，歸返從前的那片天空，讓陽光從指縫中流瀉而下，感受那份溫暖的，最初的感動。

相信，能回到最初，也是一種幸福。

父親和母親，正等待著孩子歸來。

玄武，溫柔地笑了，似乎早已明瞭。牠伸伸懶腰，正準備以嶄新的心情，迎接日出。

 

圖片來源：https://kueishan.necoast-nsa.gov.tw/main.php?id=2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