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7.01 第 252 期

古早楓城雪泥鴻爪()

  醫學院退休職員 西礁子

 

十二、楓城教授愛護學子不遺餘力

在楓城的學生事務中,最讓人勞神的是學生刊物文稿的評閱,當時楓城學生刊物最具代表性的有兩種,其一是報紙型刊物「台大醫訊」,另一是雜誌型書刊的「青杏雜誌」。雖然在份量上是要比校本部眾多的大型學生刊物少了很多,但無論是如何,評閱學生刊物文稿所要付出的精神、時間、人力、心力都是遠比其他事務多很多,甚至在時至午夜尚有時間性的文稿評閱在趕工,其中甚多的時間是消耗在與學生刊物負責幹部的意見溝通與協調方面。當中若有具爭議性問題的,事前就先行影印,分送本校有關單位部門系所及相關學者專家、教授等等,請其提供參考意見,以便解答學生提出的種種質疑問題。

吾人評閱文稿者是屬於橋樑位置,負責溝通協調,化解乃是經常性的工作。老師們基於教育的立場,時常提供客觀中肯合情合理的看法提供參考,學生幹部也大都願意接受指導教化,大多能滿意支持其與原作者或有不同看法的解答與釋疑。吾人則每每惟危惟微允執厥中。評閱文稿經歷十餘載之餘,亦略有所得,可謂之曰「道心吾心矣」。

然而內中有二三事至今猶令吾人印象深刻,特別覺得有意義的,而今稍為記述下來,以期來者對當時楓城的教授負責指導評閱學生文稿老師的基本教育態度有所了解,或因其輔導學生的各種形式也許有所不同,但是愛護學生,誠心誠意地教導學生、幫助學生的心意可說是相當一致的。

在那個時辰內科教授戴東原是「青杏雜誌」的指導老師,外科教授陳楷模是「台大醫訊」的指導老師。有一天筆者被邀到教授的研究會客室吃排骨便當,到時已見負責「青杏」、「醫訊」的三位學生幹部梁同學、白同學、劉同學在座,茶餘飯後,兩位指導老師就輪流開門見山的說了好一大番道理來開導三位同學,沒有冷場一直到下午三時才告一段落。足足讓筆者旁聽了兩個多鐘頭,雖然平時也有午休的習慣,但見兩位仁兄滔滔不絕、引經據典,把自己人生的經驗截長補短的娓娓道來,對照著的指出學生粦誤之處,立竿見影而無所遁形,只見那三位同學啞口無言,低頭信服。有幸旁聽了一門身教言教的實況課程,也實在獲益匪淺。

有一次筆者拿著「青杏雜誌」社某篇學生撰寫的文稿,內容涉及台大醫院相關事務的影印本往見時任該院副院長外科教授陳維昭先生,請其賜益。教授看過一遍後,二話不說,從抽屜取出剪刀把某些段落剪了下來往桌旁的字紙簍一放,並慎重地表示,那些剪除的地方全是胡說八道,毫無事實根據的事情,這篇文章若能去除那些垃圾,尚有可觀之處,否則只好畫上休止符可也。實在的讓在下見到外科開刀明快有力,清除垃圾、齷齪、累贅的真功夫,果然名不虛傳,怪不得在其掌理臺大校政後,努力剷除積弊,從事革新不遺餘力,可見一斑,以其醫者求真求是的精神給臺大帶來一片清新亮麗如錦美好的前景。

有一回醫學院院長黃伯超教授約見筆者,表示據知學生「青杏雜誌社」社長兼總編張同學已經畢業服役去了,但留下一期的文稿約有二十餘篇尚未出版,目前無人負責打理,而且也欠缺出版的經費,十分可惜。要請在下把那些文稿拿去好好的看一遍,沒有問題的話,就請同意其補辦出版的申請,至於出版經費則由其另行設法解決(據知約需二十餘萬元)。由此可見,楓城的師長們平時訓誨學子向學,雖屢見嚴厲,但亦有讓吾人親歷其境的真人真事切實地親身體驗師生本為一體,休戚相關榮辱與共的事情,是故莘莘學子又何須盲目跟隨文革鬥爭手段,或與世界性學潮的逆流看齊,正有所謂有理行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也者。

在民主時代,大學生在學時要先充實自己最重要,有學問才有真本領。若是迷失了方向,作為政治野心家的先鋒隊,馬前卒,或成為野心人士貴族的賤民,供其驅使,就喪失了大學生的人格,豈不辱没了自己及父母。

筆者自脫離黃金的學生時代,有幸參與母校教育行政工作,投入課外指導輔導學生這項吃力不討好的職業生涯,雖然蜀道的確是難行,一晃眼也已退休多年,有時雖也山窮水盡疑無路,而卻也柳暗花明又一村,嚐遍酸甜苦辣後仍安渡陳倉,雖時而履薄踐深,但還是深感不虛此行,甚為值得而回味無窮,因是之故,直到如今仍津津樂道者也。

 

十三、博學多聞VS.不恥求問

說真格的,評閱文稿的事情,時常必須在第一線面對學生精英的幹部,臺大學生IQ都很好,尤其是法政科系的更是牙尖嘴利,口才便給很有一套糾纒的功夫,有時為了一個字或一句話語可以辯上半天,絲毫不肯讓步,除非有根有據令其詞窮。更會用車輪戰術輪番上陣,加上那時市內電話沒有限時,一塊錢可以打到底,有時從晚上八時一直在電話中你來我往到午夜,有次還故意提問道“累了沒有?”豈知吾人也並非省油的燈,在學時也早練就通霄天方夜譚的本領,更且時尚年青,回話說:「還早得很,儘管放馬過來。」那時的確是CHALLENG勁頭十足,讓其踢到鐵板,才戛然而止。

還記得有一位謝穎青同學在法律系畢業後考取律師資格執照,到環球律師事務所任職,就曾經閒談中說出真心話來,說是:「我們不來磨磨牙,怎能練出當律師的真功夫來。」怪不得有時明明是白的卻被其故意說成黑的啦!於是之故,法政科系的名師也多成為評閱文稿當然最理想的顧問,遇有疑難經常分別請教其惠賜高見,而且學校也特別聘請其擔任學生刊物的指導老師,所以在課外指導學生文稿評閱是有著非常完善的輔導體系,並且能夠充分發揮效能,的確能夠讓學生得到更多學習的機會。本來嘛!學生到學校來的目的就是要爭取學習的機會,不斷的要從無到有的學習過程中接受良師的指導,才能有更佳的成長環境,這是非常實在的事情,吾人也舉些實證來說明:現今蘋果日報的社長就曾任「大學新聞」社長、總編輯,其夫人張麗茄女士(中文系校友)也因在「大新」共事,耳鬢斯磨多年,才子佳人一時成為佳話。當年「臺大青年」雜誌的總編輯、社長郭崇倫現任「聯合報」編輯部門高層主管,在學時即切身關懷社會。現今電視火紅節目Goble New Busines的高級監督李惠惠也曾任「大新」社長及總編。曾任「大新」總編輯的王溢嘉原是醫學系高材,畢業後居然改行辦雜誌因攪出興趣來,學以致用創辦醫學「健康雜誌」,成為一支奇葩。畢聯會主席及畢聯會訊負責人趙少康,除了創辦飛碟台廣播媒體,並擔任中廣公司董事長、代聯會主席及代聯會訊總編吳叡人則是社會知名的政治學教授,大學論壇社社長蘇玉龍現擔任中興大學副校長。總編輯孫慶餘是社會知名的政論家,由此觀之,臺大學生刊物負責學生的幹部成為社會精英的事例多得不勝枚舉。往者坊間或有以評閱學生刊物的制度為臧害學生思想的立論,簡直是瞽瞶不仁之見,不辯自明。

有如最近有人主張臺灣應學「歐洲包」,要讓小眾民主團體積極廣泛參與民主政治,看似成理殊不知如此歐洲大多小國小黨林立,莫衷一是,必須組成聯合政府乃成為政經積弱之源,民初我國亦曾經有過小黨十餘個之多,更成為敗國之因。

 

十四、充分的信任,十足的信心

  從事文稿評閱的事情,雖云:惟危惟微,允執厥中。說來容易,其實做起來十分不易,除了必須博學多聞更要時常四面八方不恥求問不說,最需要的其實是學校與學生的信任,有了這個基本的原動力,才能在風風雨雨中產生十足足夠的信心。

  有一回學生幹部有好事者向當時訓導長周道濟博士問道:「為何課外指導文稿評閱者有退稿及修改稿件的權力?」,周教授是如此回覆學生的:「文稿評閱者的立場並不是其個人的立場,乃是代表本校授予的基本立場。所以大家可以質疑辯難各種問題,但對文稿評閱應予尊重,這是學校對學生刊物出版的一種輔導制度,也有維護、愛護學生的用意。」經過如此一番明確說明,學生對學校評閱文稿的制度也有了足夠的了解與尊重。在那個時辰尚處於戒嚴時期,社會的言論尺度是比較嚴緊,相對的,學校是讓學生學習的地方,是容許可以嘗試棄舊創新的,非常容易走偏峯觸犯成規,而且當時世界性學運的逆流方興未艾,評閱學生文稿必須要負起相關的責任相當多,要做到面面俱到十分不容易;一方面要顧全學校教育的基本立場,要維護學生不能因在言論上無意的疏失犯錯而招致不測的傷害。另方面要考量在學理上言論自由適用合理的尺度與政治現實實則合法內涵種種的規範,更必須參酌當下社會所能接受的思想言論涵蓋的適當範疇,以及學生在心理上熱情失焦過度的反應與衝突和實際面合乎理性合法的需求,時常午夜反覆思惟,弄得忱巾常見過多落髮,然也只求其能心安理得而已。面對學生要能無愧於心,並出之於至誠,凡事坦言相告,以建立彼此的同理心,亦師亦友,雖然仍會拼出火花,但逐漸也可以培養出一些革命感情,有如同在汪洋中的一條船,彼此要能體諒,彼此要能包容,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是非黑白總是不難分辨清楚的。尤其是本校的學生幹部都是高材生,很多事情一點就明,大都是心有靈犀的,就算有時遇到鬥牛,轉過彎換請個比較明理的同學疏解疏解,大多是可以解決的。

  若因以事論事,大家辯來辯去,無時不有,鬥牛過後不論成敗,不傷感情,彼此誠意仍在,有待下回分解罷了。直到如今,在二、三十年後,偶然在某些意想不到的場合彼此見面仍然如老朋友一般,大家尚特別珍惜在評閱文稿當時的這份難得的情誼,彼此真心誠意相互祝福,這又豈止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的了。

  所以吾人以為評閱文稿說易不易,說難不難,為政在人,存乎一心而已。記得有一回「大新」在烏來「巨龍山莊」舉辦編輯事務研習會,有邀請社會媒體新聞雜誌出版各界、社會政論名流等與會,說來剛好當時的知名政論家陳少廷先生在眾多來賓之前檢閱評論「大新」展示的出版各期刊物,其中某期社論以斗大標題刊出「台灣的前途應由台灣全體兩仟壹佰萬人民來決定」,這句話,現在看來十分輕鬆平常無須禁忌,但那時台灣尚在戒嚴時期,就算是當時黨外的知名媒體刊物也尚未能公開刊登這樣的話語,陳少廷先生就當著大家面前大聲地說:「誰說臺大文稿評閱的尺度太嚴了,他還笑著對「大新」的學生幹部說「還好嘛!」這是筆者第一次聽到社會人士對本校輔導學生刊物公開的讚譽,從此也對這項工作有了更為十足的信心。

  還有件事也許很少人會知道,現在說出來也不打緊,就在「大新」社論刊出那篇主張後,筆者卻馬上要面對校外七、八個十分嚴重關切的單位聯席一致的質難,問道:「為什麼會通過評閱?」,吾人也只好把道心一橫,反問道:「台灣的前途不由我們自己兩仟壹佰萬全體人民來決定,是應由誰來決定?」這一來,可是諸葛亮舌戰群儒的翻版了。諸如此類的事情,現在再不說出來,恐怕大家心裡永遠不會十分明白的。

  筆者因評閲學生刊物文稿常與諸多學子往來密切,輔導工作也不拘泥在辦公室,端節時在寒舍客廳邊吃棕子邊談事情,總是彼此好說好說的,筆者也時常指出其社論及文稿錯別字一籮筐,笑著對他們說若不拿來看過以後才付印,不怕笑掉讀者諸君的大牙?於是之故,「一字師」、「活字典」的封號不徑而走。前陣子在國貿館聽吳叡人教授演講過後會面時,他還不忘打趣說是「臺大的活字典」來了,弄得圍著他身旁的眾多學生「霧沙沙」,如此三代情誼的場景是不是還真有些兒趣味!吾人常說:「浮生若夢,為歡幾何?然亦常思,人生苦短,直覺得有些緣份際遇,真是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