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7.01 第 252 期

撿蝸牛

公衛學院環衛所博士班  商育滿

 

回南部探望母親,雨後黃昏,晚飯吃得早,飯後不顧阿嬤警告蚊子的出沒,與姊姊帶著小寶貝去林間散步,小時候我們就是在清晨或黃昏,趁著雨露未乾撿拾蝸牛,賣錢當做零用錢,所以見到蝸牛的興奮就如同見到一張張鈔票,趕緊拾起,雀躍不已。如今看到滿山滿谷的蝸牛,興奮仍在,卻多了一些勿殺生的遲疑。

途中浮映兒時歡樂回憶,我們隨口說這些往事給寶貝聽,看著從小在城市長大,又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他,我一時興起作弄的想法,哄說若是他願意撿,等會拿去賣錢,小子聽得可樂了,他喜歡撿蝸牛的豐收感,也因第一次嘗到自食其力的滿足,欲罷不能撿了一堆,為了取信於他,也重溫兒時的感受,我和姊姊也都三三兩兩的幫著他撿。直到天色全暗,不耐蚊子的叮咬,我們硬是拎著他回家。

他也有著我們當年同樣的心情和期待,可是這年頭早就沒人在收購蝸牛了,我自覺玩笑開太大,又不忍讓他失望,於是串通阿嬤,請她口袋預藏了二百元,去鄰居家晃了一圈,把他們請來取二袋的蝸牛,其實是送給他們,但請他們也配合演出,他們依照劇本取走蝸牛後,阿嬤馬上從口袋取出錢交給寶貝,說是賣蝸牛的錢,寶貝樂得像心中有蝴蝶在飛舞,拿著錢轉來轉去,還想著要如何使用它,完全沒有察覺我的詭計。

只是我很擔心阿嬤再三提醒的: 「新種的薑那附近剛灑了農藥,不可以撿也不可以吃,你們沒去那兒撿吧!」

我本能的否認,用大聲掩飾心虛的說: 「沒有,才沒在那兒撿!」結果卻發現,姊姊與我異口同聲,回答也很大聲,卻沒有心虛,好鎮定的說著。幾秒之後,我和姊姊以眼神互相傳送懺悔,我們就是去那兒撿的。可是...... 可是...... 可是那些鄰居,看他們已經在採九層塔,應該當天就要炒新鮮蝸牛肉了吧?..... ..... ..... 希望那個農夫用的農藥是水溶性的,也希望鄰居在下鍋前有很認真的清洗。

假期結束回到繁華的城市,不斷憶起兒時在鄉下的時光與撿蝸牛的趣事, 由於當時經濟條件普遍不佳,人家田地裡的蝸牛是不給外人撿的,房舍邊的蝸牛一伸出觸鬚老早就被人撿走了,像我這種手腳慢頓的傢伙,只能往人家不愛去或不敢去的地方去找。蝸牛愛吃腐爛的東西,包括各種噁心的廚餘和垃圾,有了這些「知識」,很快的,我和姊姊就鎖定我們的戰場在------堆。當時的垃圾沒有分類也不必回收,更沒有什麼垃圾車,任何不要的東西就是「垃圾」, 就全都往自家的垃圾桶丟,裝滿了就端去大橋下倒空,再把桶子敲一敲就提回家了,誰還捨得裝什麼垃圾袋或塑膠袋,在那年代,這些可都是寶貴的資源呀,要拿來裝有價值的東西。

 

有回跟姊姊在清晨去大橋下的垃圾堆撿蝸牛,剛到不久,被人倒了滿頭的垃圾,那垃圾當然就是倒在我這個手腳慢頓的人頭上囉,姊姊非常擔心有沒有傷人的鐵釘、碎玻璃或其他物品弄傷我,她一臉驚恐的撥開我頭髮上及肩膀上的垃圾,查看我的傷勢,但其實我僅是滿身髒和臭,望著空空的袋子,連一顆蝸牛都沒撿到,覺得尷尬,還一路傻笑跟在姊姊後頭回家,心中盤算著如何繼續經營我們的『撿蝸牛事業』,想的不是安全或衛生,自肘:「這座橋附近的人太早起倒垃圾,所以他們的孩子可能也會很早就來這裡撿蝸牛,下次不要再來這兒了,要換一個地方才對。」

 

記取上次的經驗,這次跟了另一個姊姊,去了另一座橋下的垃圾堆,我們可真是鳥為食亡,怎麼想都是垃圾堆。那兒要走很遠,所以很多人不願意去,我們到達時驚喜的發現,在幾近 70 度的陡坡垃圾中,真多蝸牛阿, 此時不撿更待何時,終於大顯身手的我,用雨鞋的前端使勁的往鬆軟的垃圾踢了一腳,踩穩當做停駐點,另一腳正要重複這個動作,餘光驚覺我踩在一條像棒球那麼大直徑的雨傘節身上,我頓時腳軟,身平第一次感受到手腳完全無法被腦袋支配的痛苦,也同時踩在牠身上的姊姊臉色發白,驚慌催我快爬上去阿,因為我站在陡坡的上方,也就是擋住了她的逃命路線,可是無論我怎麼命令雙腳用力,也絲毫無法動彈,情急之下,姊姊把我推閃邊,她往上奮力撐起之後,硬是把我給拖上橋面,這次沒有尷尬的笑,只有拼命奔逃回家,或許這就是我得到深度蛇類恐懼症的最始源頭。

繁華的城市中沒有任何撿蝸牛的可能性或必要性,但我卻深深懷念那個有蝸牛的天地,或許只是喜歡有生命,有溫度的感覺吧。望著小寶貝那二張費盡心思賺來的百元鈔,似乎更明白了些,住在城市高樓,日日忙碌奔波,偶感孤單,這些往事回憶支撐了人生中的溫馨與養分,其實孤單並非寂寞的同義詞,孤單的定義只是獨自一人,寂寞才是心無所依。很多時候我們怕孤單,更多時候怕的是寂寞。孤單只是一個人在空間裡,何妨享受這樣的時光,可以獨自想想,做些讓自己開心的事,只要心裡有個人、有些事、有個地方可以想念,可以依靠,就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