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9.01 第 254 期

生命驛站()

護理學系系友 雨形

 

緣起於畢業一週年。在上大學之前選擇,我選擇了基督教信仰;大學聯考時,我選擇了護理系。這樣的生活看似命運安排,卻也是自己的抉擇。前兩年大學參加社團活動、打工等,並未將心力全然放在課業上。生活有沈寂之時、也有活躍之時,只是並沒有比別人特別。後兩年實習時間多了,在病人照護中,真實面對生命的脆弱與強韌,這時總是選擇獨自一人面對、嘗試在信仰與護理之間取得「平衡聯繫」,在這閉門造車的過程中,有挫折、有收穫,使人改變也讓人成長。只是,實習的遭遇似乎還不夠真切和深刻,畢業後開始臨床工作,迎面而來的生命起伏浪潮,就像是浩浩湯湯的東太平洋,波瀾壯闊、詭譎綺麗,吸引人卻也令人畏懼。我嘗試在這海潮中站立得穩、甚至建立一個驛站,希望能讓路過的生命得著一絲溫暖和安慰,卻怎也敵不過波濤洶湧的海浪……

因此,我必須承認,我一點都不堅強……

這個緣起是很多年前的事,會有緣滅的時刻嗎?應該不會吧。因為在基督信仰裡,肉體生命雖然會朽壞,屬靈生命卻可以存到永恆-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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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生命驛站有太多故事,說是生命啟示太沉重、不說卻又積累心中、令人鬱悶。反覆思索,決定一書痛快,只是生命中的重如泰山,輕如鴻毛的種種,並非只有生與死。生命的意義何在?人生存的目的又何解?是哲學思維冥想得太玄妙?還是宗教儀式演化得太繁瑣?是生活經歷轉變得太現實?抑或是信仰體驗傳講得太神秘?不知道。這是我的答案。尋求答案的生活,或真、或善、或美?真理何在?意義、目的為何要尋找?

這樣的一個序幕,依舊是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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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方的迷思》事過境遷後回想起來,仍會讓人不勝唏噓……

那一年,在醫院臨床選習。千挑萬選後,最終選定的個案很年輕,39歲已婚、有兩個稚女。他罹患血癌(也就是白血病)而住院治療。在這個年頭,有白血病已不是不治之症,經過治療之後預後還不錯,有的經過骨髓移植後可達到痊癒。治療過程痛苦、艱辛,壞細胞雖然殺死了,免疫力也會跟著下降而易受感染。照顧個案期間,陪伴個案度過血球數低谷期;實習結束時,他已經漸漸恢復並獲得醫師認可,再過不久就可以出院。這是件可喜的事情,但卻因為家屬迷信偏方,使得個案在返家後不到半年就與世長辭。

剛照顧個案時,案妻和案母因治療方式起爭執,兩人僵持不下。案妻希望照醫師的治療方式、按部就班完成。案母則希望個案嘗試各種「秘方」。個案則希望接受正規治療,但也因為恐懼癌症而試圖尋求另類療法。

照護期間曾與個案及案母親提及:「照醫師的安排開始藥物療後,不要自行服用其他藥物,因為可能會產生無法預期的化學反應,容易造成生命危險。」兩人默不作聲,當時以為兩人清楚明白了,也沒有再聽到婆媳間為治療起爭執。

有一次個案做超音波,我陪同前往。個案進入檢查室,我與案母在外等候。案母在椅子上看見一張紙,她很好奇,但因視力問題而問我紙上寫什麼。我回說是一張偏方和吃偏方的見證,案母聽後將紙收進口袋。我覺有異而提醒她住院期間要遵照醫師的治療,至於另類療法等療程結束回家後再說。(註:當時只是出於尊重病人和家屬的醫療自主權給予忠告,卻因對偏方的無知和輕忽未能及時勸止。)

個案療程結束後,病情獲得控制並等待骨髓移植,於是先回家休養。在家期間,案母求好心切、四處找尋偏方,並央求個案服用。不過個案本身為B型肝炎帶原者,肝功能較弱,在那一段期間不知究竟服用多少種偏方,終致急性猛爆性肝炎住院,能確定是服用偏方引起的化學性肝炎,卻不知道是何種藥物造成因而無法有效解毒。猛爆性肝炎會在短時間讓人喪命,也沒有好的處置方法;個案住院不到幾日就過世了。

當時我在別處習,偶然從熟人口中得知個案病危住院,又過幾天聽到死訊。心中頓時冷然,當時若夠謹慎注意,壯年的生命或許就不會早逝,這是冷淒的人間悲劇。我自忖著要如何走出心理陰霾?不管是個案的家屬,或是我自己。

人之為人,自詡為萬物之靈、有萬能雙手與高度智慧。但是,得謙卑承認,這世間有太多難懂、難測、難解的事。再怎麼周全思考,仍有令人困乏的缺陷,更遑論分神疲倦片刻時難防的疏忽。

生命倫理之沈重,許多是用生命換來的經驗,自主權和未知之事,代價總是昂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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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急救》簽署拒絕急救同意書,就是放棄了嗎?

自從上完畢生的第一個小夜班,偶然發現病人常在我上小夜時走了。曾經心裡懷疑自己是不是旺旺一族(註:醫院迷信)。一起上班的人或許沒感覺,但是我卻覺得自己的小夜班總是轟轟烈烈。

第一次拿DNR給病人家屬是小夜班。醫師與家屬談過,家屬也都口徑一致、不希望急救,希望能讓病人舒服地離開。當天大夜病人血氧濃度開始下降,隔天下午在我小夜當班時留一口氣回家(感謝白班學姊已協助病人和家屬安排各樣事項)

第二次拿DNR也在小夜班。醫師和家屬談過,家屬不希望病人痛苦,病人的太太可以理解,但關鍵人物之一大女兒遲遲無法下決定,仍期待可以轉他科積極治療,但病人的狀況已無法用目前的醫療處理了。連著三天,白班學妹積極勸說但無結果。小夜班夜深人靜,探望病人的家屬也比較多,順著家屬疑問,請醫師再次和家屬討論病情,關鍵人物的心中多多少少都已經有個底。第三天夜裡,家屬將DNR拿給我,我心中有個底並再次向家屬說明:病人即使到最後一刻,決不會輕忽任何該處理的症狀與情況,簽DNR不代表放棄病人。看著意識混亂的病人與心力交瘁的家屬,怎一個嘆字能了啊!

另一次,一連兩天,為了處理一位病人的狀況忙得不可開支,第三天才不若之前繁忙雜亂,每件事按部就班、在預定時間內完成。豈料,交完班,幫另一位病人抽痰、ENDO care後,血氧開始掉、呼吸器狂響不停、顯示壓力過大。找不到原因,急請醫師診視,大概是肺積水引起的壓力過大。插管前主治醫師傾向不再做積極治療;插管後病人親自簽署DNR;病人與家屬有宗教信仰支持。這兩三天的病情起伏,病人最後平靜接受病程,與家屬一同迎接最後一刻的到來。這樣就結束了嗎?就此刻而言,一切都是不可預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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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靜寂....末了的生命也靜寂了》

大約一個月了吧,他最終還是走了。剛剛還想寫些東西給他與他家人,但是看著晚歸的同事,詢問之下,知道他走了。

一個月前,突然呼吸停止而接上呼吸器,轉到單人房的頭三天,有點躁動,或許是害怕吧,就照著他的信仰和他一起禱告。那三天是他和他弟弟最親近相處的時刻,他還可以寫字告訴我們他需要什麼。

後來幾天都沒機會去看他,原打算每天去探望他、陪他禱告,心中更奢望他可脫離呼吸器、自由呼吸。不過,如今已成奢望。今後,在這人間看不到他,不會格外覺得難過了。因為他毋須再承受煎熬與痛苦,他的家人也是。

願主耶穌祝福他的家人,在世界末了就能重聚。這是基督徒的信仰,也是一種盼望。從此解脫肉體的痛苦,心靈也獲得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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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長河》

長渠的盡頭是大海,河水的盡頭卻不知道在哪裡。長渠因為有水稱之為河、溪、溝、江;水卻無所不在。肉體的盡頭是塵土;靈魂的盡頭卻是未知(有沒有盡頭,若有盡頭又是什麼)。人的肉體有了靈魂所以稱為人,靈魂是獨一無二。

生命的長河,這樣的譬喻恰不恰當呢?長河永遠只有一個方向,由高而低。許多分支匯流使長河愈發廣闊。這是大自然定理。生命好像也只有一個方向,從生到死。許多機會選擇卻愈發窄曲。這是世界現象。

看似窄曲,卻可能更加寬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