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驛站(下)
護理學系系友 雨形
《生命由不得己》今天交班後,知道我照顧的病人口出驚人之語,昨天白班時,他詢問學姐什麼方法死的最快。生病,特別是癌症常令人痛苦不堪,覺得生不如死。已經有些方法可讓癌症病人延長生命,使癌症變成慢性病,但是生活品質有時卻非常低下。加上治療費用昂貴,對大部份人是個沈重負擔,不管是物質或精神層面。
實習時接觸過一位癌症末期病人,她原本要開刀治療,但打開腹腔後卻原封不動地將傷口縫好,因為病情已無法開刀。家人怕病人精神不堪負荷,不願告知病人實際情況。醫療團隊與照顧者總是謹言慎行,怕露出一絲絲口風。撰文此刻,病人早已離世多年。但她有多少事情來不及完成?她對自己的病情真的一點都不知情嗎?
說與不說總帶點中國傳統思想的枷鎖與責任──家屬在醫療決策上的角色。究竟什麼才是適合中國人的安寧療護含意?在家屬為病人擔憂之時又可兼顧病人權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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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寧緩和醫療條例的實踐-DNR的意涵》修正條例通過至今(2000年),有多少人真正敢去施行?因為心理與倫理的因素,對於拿掉呼吸器讓病人自呼和拿掉急救藥物讓病人身體自行調適、因應身體危像,這樣的動作似乎是見死不救。但真是如此嗎?呼吸器和急救藥物,這些對於病人的助益又有多大呢?痛苦和益處如何權衡?到了生命終點,總有千萬馬力也無法懸崖勒馬。
又要再次調降病人的升壓劑,決定權雖在家屬手上,但執行的、調整藥物的是我啊?我可以拒絕嗎?還是順其自然?壓力很大的呢!
附註:安寧緩和醫療條例89年頒行後過了10多個年頭,102年修訂不少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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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一樣,眷顧卻是一樣》病房與病床不同,一樣都是癌症末期病人;急症與處理方式不同,一樣都是靠呼吸器呼吸。一個突然插管(許多疾病漸進發,只是症狀不明顯);一個因呼吸逐漸急促而從氣切造口接上呼吸器。
家屬要我為病人祝福禱告,所以我每天禱告也在他面前祈求上帝醫治。另一位病人家屬問我病人情況,但病情解釋需要醫師出面,我只能請他們詢問醫師。心中有時為他們禱告。盡我所能做好護理工作。
不管我信心如何、言語如何、行動如何,上帝對病人的對待、眷顧都一樣,以愛相待、永不改變。或許有許多事情我不明白、許多時候我無法向別人談論信仰。
但上帝都一樣眷顧祂所造的人們。默默的祈禱。願神的旨意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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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藥物的堅持》4月。病人血壓下降,使用血壓升壓劑。四月份曾簽署過不實施心肺復甦術的同意書,要使用急救藥物與轉加護病房。但因某個因素改弦易轍要插管急救。
5月某日凌晨。半個月過去,血壓再度下降,升壓劑已達最大量劑量。家屬到病房,兒子與其他家屬協商後打算拿掉升壓劑並重新簽署DNR。六點十五分升壓劑滴注完,護理人員將藥物空瓶拿下。七點零八分,病人血壓狂降、心跳一點點變慢了。七點零八分,不再有自主呼吸,心電圖成一直線。醫生宣告:病人死亡。
最終只留下我思索著:(1)病人生前和妻子曾到教會,並接受基督教信仰,大兒子是民俗信仰,雖接受基督教信仰,但是有家族的大包袱。(2)家屬已為病人購買生前契約,後事處理無慮。(3)家屬不想再煎熬,苦苦等候。心情起伏,最終要求拿下急救藥物。(4)護理人員雖然直說對生死看的很開,也想讓病人舒適為主,但是第一回遇到倫理考驗,在法律上是否有違法的顧慮下,掙扎拖延時間。而要拿掉藥物空瓶的那一刻,也是百味雜陳。七點多的某一刻,心臟突然揪緊,下一秒鐘家屬就趕來告知心跳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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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安排》他還是走了。最後一天上班的下午,他的血壓、心跳、血氧極不穩定,家人決定帶他回家。三天相處中,我不是他的主護護理師。
第一日晌午,與她在醫院外走道相遇。這讓我想起他第一次住院是在我任職病房,當時疫情爆發加上病情穩定就先回家休養。這次住院是因為腳開始水腫,和上次住院原因一樣,上次化療與放療後就回家,但這一次再也無法醒著回家了。相遇那日她在言語中提及了祝福二字。
當時答應隔天探訪要買奶昔讓他嘗試。第二日,下午的約定提前到中午,但卻再也無法與他交談-使用了人工呼吸器。說些勉勵的話後,鼓起勇氣為他們禱告,兩人接受了。第三日,床頭上有健康祈禱文卡片,也知道他們曾到過教會。或因工作、生活或因種種因素而將時間花費在謀生事務。繼續為他們禱告。她很不捨,也很不甘心,一心希望他能成功拔管,恢復插管前的狀態,能再與他說話,也希望能靠洗腎得到一絲機會。只是從我(醫療人員)的角度來看,醫療所能做的都已經做了,也做到了極致。也沒有其他方法,除非有奇蹟出現,否則一切難以回復。創造萬物、掌管人生命年歲的是上帝耶和華。祂早已安排計畫了一切,只是我們常不能參透其中奧秘。在禱告中繼續求主耶穌帶領與醫治,並獻上一切的感恩。
第四日,他未轉到加護病房。醫師說明轉或不轉的危險性,也提到在加護病房中與病人相處的時間將會更少。她一直在思忖現況,慢慢放下堅持的心,為急救所做的決定感到內疚,病人深受插管的痛苦,水分堆積在體內無法排除、身體開始腫脹。她一直伴著他、與他說話。我只能為他們禱告,求神成為他們的支持與幫助。未來還有路要走,願她將愧疚與不捨交托給主,慢慢地在時間中讓傷痕癒合。
他還是走了、睡著了、不再有痛苦了、安息了。而她的傷痛需要上帝的安慰與醫治,還要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慢慢地釋懷。